蹄声嘚嘚,敲击着青石板,由远及近。
每逢集市,江南小城城门洞前,乡人们总会侧耳倾听,然后相顾而笑,说“高士驴”来了!
谈笑间,一只驯顺的小毛驴已然在城门旁稳稳立住,并不向前多行一步。它摇晃着尾巴,轻轻地打着响鼻。
驴旁并不见主人,只见斜挎的竹筐中搁置着数卷书画。
有乡人陆续走来,取走书画,往竹筐里放上少许米菜油盐。
这头驴子的主人正是被乡人称作“高士”的徐枋,一个隐者,或者可称为“明遗民”。
他驯养的这头小驴,可以自己走到市场和乡人“交易”,已经很多年了。
“驴背驮诗,鸱夷盛酒,晓踏苏堤残雪。”驴与隐者、文士堪称绝佳组合,嘚嘚的蹄声敲出来多少诗情画意!
然而,对徐枋而言,这些诗情画意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明遗民的孤绝与辛酸。
徐枋像徐枋(~),明末清初书画家,字昭法,号俟斋、秦余山人,江苏苏州人。
他的父亲先事明,后事南明小朝廷,清兵攻占苏州后,自投虎丘新塘桥下而死。临死前让徐枋守身继志,“为农夫以没世”。于是徐枋最终隐于灵岩山中,结庐而居,守终身不仕清之誓。
不要以为每个明遗民都可以同冒辟疆一样,家财充盈,可以镇日“骑驴过小桥”,与三五知己吟风弄月,或同良姬美妾过着红袖添香的精致日子。
更多的人则为逃避清廷的征召,迁徙流离,惯过“路长人困骞驴嘶”的生活,或因断了生活来源而困顿潦倒,衣食不继。
董小宛与冒襄的传奇爱情那么,一个读书人,在这样的艰难困顿中,怎样养家自给?
徐枋是这样做的:
一是躬耕山田。除“效老圃蔬韭”外,多种南瓜,夏秋间“籍此晨炊”。
二是佣书卖画。他书学孙过庭,画宗巨然,兼师倪瓒、黄公望。
——遗憾的是,乡人们不知他们用青菜换取的驴子所载书画,在多年后的拍卖行里,一幅即能拍出至少10万元的高价!
徐枋山水尽管“多种经营”,但徐枋一家还是在死亡线上挣扎。
史料记载,饥寒交迫中,徐枋有二子一女相继去世。37岁上,他自己也大病一场,呕血八十日,绝粒六十日,最终挣扎着活了下来。
造成这种状况是因为徐枋的孤绝。
他对与清廷有一丝关联的人都关闭了大门。
江苏巡抚汤斌来访,独坐草厅,诵白驹诗等待徐枋,不见;徐母去世,汤斌来吊,不见。
门生潘耒中清博学鸿儒科,得官,门外长跪三日,不见。
甚至在临死前,他还对家人说,宋荦(时任江苏巡抚)最知我,我死后,一定不能接受他的赙赠。
徐枋像他对所有的馈赠之食,哪怕一箪食、一瓢饮,都紧紧地闭上了嘴。
他的米菜瓜果必是亲种,要么来自驴筐中的换来之物。
有一次,家里绝粮多日,他的朋友们过来接济,不受。南岳僧人洪储说:吃我的吧,这是“世外清净食”,这样才吃……
他把所有邀名获誉的可能性都降低到“0”。
他驴子所载书画,从不题款、署名、钤章。而落款的书画都是为了寄托自己的情怀。
朋友黄周星(字九烟)来访,见徐枋绝粮,心疼不已,就让门人将自己题写的扇面拿出去卖。门人久立市中,不得售,于是吆喝:“这是黄九烟先生的扇面!”这样才换来了几文钱。
当门人得意地告知二人,没想到二人同时暴怒,异口同声地命令门人将这邀名所得之钱退还主人。
虽然其中事例有些来自清人笔记,有演绎之嫌,但徐枋的孤绝大致如此。
徐枋立像可能有些人对此会有腹诽;因时代变迁,其中的某些价值观可能也显得迂腐可笑。但做一个纯粹的、干净的人未尝不是我们心中的一个“妄想”。
反观现实,这坛那坛,为追名逐利而苟苟营营的丑态,实在是让人不能直视,通过徐枋的孤绝也许可以让我们反思一下吧。
是时候修补一下破碎的价值观了。
参考文献:
徐枋传记网络相关材料。
图片亦来自网络,为写文所需,侵删。